來源:周口晚報
2021-04-19
□阿慧
(接上期)
劉歡從河灘的草叢里站起來,我才看清了他那張黑瘦的臉。他急切地走向我時,一群羊也跟了過來,在我腳邊咩咩地叫。劉歡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超過羊,他喊:“大姐來啦?我一早就在這里等了。我家又遠又偏,找到這真不容易。”我笑著說:“有你在電話里指揮,我還怕找不到嗎?”
河堤上長著兩排大楊樹,黃黃綠綠的樹葉嘩嘩地在高處拍手。我們站在樹蔭下看遠處,劉歡揚起趕羊的鞭子,指著莊稼說:“這是我的地,這塊兒是玉米,那塊兒是黃豆,挨著河坡的那塊兒洼地種的是紅芋。咱農(nóng)村人就是這樣,收收麥,種種秋,人伺候地,地養(yǎng)活人。老祖先給咱留的這塊地好?。∑秸拐沟?,暄乎乎的,沒山?jīng)]石,沒減沒鹽,種啥收啥。你看,今年秋莊稼長得不賴吧,人勤地不懶,很快就能收秋了?!?/p>
我始終認為這大地的深處,暗藏著一股激情的顏料,它把麥子弄成熟黃,把玉米弄成青綠,把豆子弄得黃黃綠綠。
劉歡突然有了新的決定,他說:“來,大姐,我請你吃頓燒烤。”我懵了,趕緊去看身邊的羊。
當劉歡在河灘上挖了個小坑,架上樹枝時,我這才迷瞪過來,趕緊跑進地里掰玉米。挑個頭大的,咔咔掰下來,抱著往出跑,感覺一下子跑回了童年。
玉米棒子架在火上烤,滋滋冒青煙兒,玉米皮子下,細微的爆裂聲中香氣溢出。我顧不上煙熏火燎,全心全意地燎玉米。劉歡趁撿柴火的當口,薅回來幾棵多產(chǎn)的黃豆,還有幾個未成年的小紅芋。我忙不迭地把紅芋埋進熱灰里,劉歡已將豆棵放在火上烤了。
注定這頓美餐非同一般。我端坐在草地上,面朝河水,聽著羊叫,優(yōu)雅地啃著玉米,不斷地轉(zhuǎn)動棒軸,有條不紊地啃,絕不遺留一粒。玉米粒兒外黃里白,一嚼軟脆,滿口噴香,竟吃出了奶油味兒??臼斓狞S豆莢,可以在豆棵上摘著吃,摘下一莢,放到嘴邊輕輕一擠,熱熱粘粘的黃豆粒爽爽地滑進去了。細品,水嫩嫩的香,有著草木的青味兒。紅芋是我的最愛,從小被它養(yǎng)服了胃,至今癡情不改。我用小棍在灰窩里一撥拉,跳出來一個全身焦黑的家伙。剝下一層黑皮,白瓤兒冒著煙兒,咬一口,面面的,甜甜的,咽下去有點兒噎人。
我把自個兒吃得滿臉黑,劉歡扭臉笑,我趕緊跑到河邊洗掉,恐怕嚇到了羊。
我嘗到了莊稼的原味,是那種天然的,不加油鹽,不添醬醋,沒有任何添加劑的純正味道,一如我筆下拾棉工的原色和本質(zhì)。
從新疆回來,我查資料,買書籍,訪師友,為這本書精心準備了兩年半。寫什么?怎么寫?虛構(gòu)?非虛構(gòu)?糾結(jié)得我無法入眠。夜半獨自在樓下轉(zhuǎn)悠,一滴雨落下來,結(jié)結(jié)實實地砸頭上,我頭皮一緊,一涼,心里一松,一亮:那就非虛構(gòu)吧,讓拾棉工們說自己的話,做自己的事,想自己的想,本色為之,原汁原味。我所能及的,就是做一個忠實的記錄者,當然,并非什么都寫上,我要做到合理取舍,不為寫實而寫實。我知道,最真實的其實是最動人的,最樸素的其實是最瑰麗的。
劉歡前頭帶路,后面跟著羊和我。劉家洼的地勢的確有點洼,隔不遠一個坑,好像村民的房子都蓋在水坑邊,劉歡的家也不例外,右手邊一個圓水坑,一坑的小鴨子亂撲騰。
大門外,一棵大桐樹掛住了我的目光,它的樹干疤疤瘌瘌,看來沒少接受各種碰撞。我好奇的是,那樹干上被鐵絲固定著的一塊木板,上面寫著幾個黑乎乎的大字:日恁娘,偷俺的羊!后面跟著三個感嘆號,像三個一觸即炸的手榴彈。一低頭,水泥地上還有字,一刀刀刻上的:偷俺的羊,日恁娘!三個感嘆號刻得有點深,里面藏著一汪水,似一碰即碎的玻璃心。
劉歡把羊們趕進院子,搓著手走出來,一臉的羞窘。他說:“我寫的,被賊偷怕了!扶貧辦給俺家送來三只母羊,我天天跟養(yǎng)老婆一樣,好不容易養(yǎng)成了九只。你猜咋著?正月里兩天被賊偷走了三只,都是嫩口的小騷胡。小騷胡就是雄山羊,在咱這可值錢了。我騎著車子到處找,咋能找到呢?肯定被烤成羊肉串吃掉了。”
我也恨恨的,恨狼心狗肺的賊,對這種人家的羊怎能下得了手,下得了口呢?
一回頭,撞見一張黝黑的臉,驚得我一激靈。女人仍舊笑笑的,小眼睛亮亮的,厚嘴唇拉得很開,牙齒排列得不怎么整齊,鼻子淪陷在鼻洼子里。劉歡介紹說:“這是我老婆,緬甸的。”
(未完待續(xù))
(此書由河南文藝出版社出版)
[責任編輯:張魯莎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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