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張穎
母親吸煙。在我的記憶里,每當她紡棉花到深夜,就會停下來,打開一個小木盒,拿出煙絲,用舊紙卷一支煙,吸上幾口,再繼續(xù)干活。
那時,很多農村家庭孩子都比較多,父母只有辛苦掙公分才能勉強供孩子上學。人們穿的衣服,大多是自家紡花織布、手工縫制的,家境好一點的,就把布送到集市上讓裁縫縫制。
每天晚上,母親干完農活回到家,就會點亮煤油燈,搖起她的紡車。她右手握住紡車的把手,左手扯著棉花條的一頭向外拉,另一頭會抽出細線纏繞到紡車的鐵梃子上。母親重復著這個動作,時間久了,她就能把一筐筐雪白的棉花紡成一把把細細的絲線。我喜歡坐在母親身邊看她搖動紡車,看那煤油即將耗盡、光線變得越來越暗的油燈。母親不時催我上床睡覺,我不為所動,堅持等她紡完棉花一起睡。終于到夜深的時候,我瞌睡得熬不下去了,才會鉆到被窩,掀開被子一角,偷偷看母親在煤油燈燃起的微弱火苗上點燃一支煙,吸幾口,繼續(xù)紡棉花,自己也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(xiāng)。
伴著這樣的日子,我漸漸長大。新學期開始,我就念四年級了,按照學校規(guī)定,需要交書錢和學雜費。雖然只有幾毛錢,但那時一般人家一年也分不到幾塊錢,特別是家庭勞動力少的,掙的公分不多,分到的錢和糧食就更少。
這天我放學回來,天已經(jīng)黑了,母親照例點著煤油燈,坐在草墊子上紡棉花。我向她要新學期的學費,她停下手里的活兒,說:“等等吧,待賣了雞蛋給你交上……”我非常失望,早早地鉆到被窩里睡了。
又過了幾天,班里大部分同學都交了學費,我不想落后,再次催著母親交錢。她說雞蛋快攢夠了,過幾天趕集賣了就給我交上。我很懊惱,心想:家里就一只雞,還骨瘦如柴,幾天才下一個蛋,什么時候能攢夠我的學費?。磕闵俪辄c煙不就省下來了嗎?而且,我對母親抽煙本來就反感,越想越氣:你不給我交學費,我也不讓你抽煙!一天下午,趁母親下地干活的時候,我偷偷地把她平時裝煙的小木盒搜了出來,跑到屋外使勁扔了出去。只聽“砰”的一聲,盒子翻了幾個滾兒,盒蓋掉落在一邊,里面的東西散落一地。我走近一看,驚呆了:那煙絲竟是用曬干的桐樹葉子做的,還有幾片樹葉沒來得及剪成細絲!
我這才知道,母親白天干了一天的活兒,已經(jīng)很勞累了,又紡棉花到深夜,就容易瞌睡,為了驅趕困意,她就用門上脫落的破舊春聯(lián)紙卷樹葉代替煙葉抽!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,潸然淚下,跪在地上把母親的“煙絲”收拾起來,放回盒子。
雖然那時生活條件不好,但母親還是用她勤勞的雙手,供我上學,讓我穿上了嶄新的衣服?,F(xiàn)在人們生活條件好了,不愁吃、不愁穿,村民也不需要紡棉花做衣服了,但母親紡棉花的情景我仍歷歷在目。